赵奎: 这个梦在去年的是一个时间段,大概也是这个时候 9月中。我每年8、9月,快到我生日的时候,我的心情都有点复杂,大概和这个有关系。前面说一些东西没关系吧23" 我想过这个问题,这个梦。我父亲在8月26号去世,我的生日是9月18号,每年这个阶段我心情就特别复杂。
    现在说这个梦。我住在一个我从小住过的地方,是一个平房,不是现在这种楼房,有个院子的平房。然后对面就是我以前的那个小学,六小,中间隔一条马路。梦境中那是一个夏天,很静的一个夏天,基本一点风都没有,街上也没有嘈杂的声音,我无事可做,我到马路对面,马路牙子那种,就类似台阶的那种,坐在那儿,点上一根烟就抽,看,看一切。刚开始看天的时候,天的月亮还是圆的,就静得无法想像的那种,还注意到旁边的树,树叶树梢都不带动一下。路的前方,就上面,有很多人,走也好,骑车的也好,干吗的都有,很多人。那所学校在我右手边,就一个火葬场,西山粮库那个方向,我觉得无所事事,百无聊赖,就躺在马路牙子上抽烟,很舒服的。然后过了一会,听到很小的人声,好像在议论什么东西,然后我就顺着那个声音坐起来往那个声音的方向去看。就看到天上一个小红点,红色的,是那种暗色的红,可以说是血滴出来的那种暗色,不是很鲜艳的那种红。
    然后我也凝神看,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,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奇怪的,但是那么多人看,可能它那个东西太明显。因为那个东西就慢慢的开始扩大,在旋转,象岩浆一样。譬如这是一锅岩浆,就有人拿棍子搅的那样,顺时针的转,里面带点红色,越来越大越来越大。如果从视觉的那种角度,它那种大,在那个东西底下,就没法想像,可能就象是科幻片里面那种巨大的圆形的飞船,越来越大。那时侯所有人就开始恐惧,有人就开始喊。我心里面也非常恐惧,但是那刻我没想到要跑或离开,觉得危险或怎么样。还是就想看看那东西究竟到最后会怎么样。结果那东西转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从中间有一道黑色的烟,从天空直接打到地面。然后会激起来一阵土浪或者烟浪的东西,怎么说,可能就象海啸,一个幕布似的东西,往这边袭来。那时侯意识到这是一个灾难,没有声响,一点都没有,我意识到那是一个灾难,而且是很快的速度。那东西从那么低一下子跃起那么高,那东西要盖过来的话,就常理来说,可能跑不掉的那种感觉。我那时侯的意识就拧身,拧身跑。
    这个时候,因为我的家就在马路对面,我好像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去通知我家里面,我弟弟啊,我妈妈啊,去说有灾难,快跑啊,或者去救谁。反正在梦境里面我没有做这个事情,在梦境里我也考虑过,但是我觉得没有时间来完成这个东西。我就使劲跑,往前跑,就烟尽量盖不住我。我就不停的跑,嘴里也骂着脏话,就我操,这他妈怎么了?我操,这样子发着狠的喊,很厉害那种。然后,我不停的跑,骂着脏话,发狠的骂,带着情绪那种,不是轻描淡写的骂,非常气愤,我又没有办法。期间我回过一次头,我看见那个东西一点没有减弱的势头,于是我还是朝着安全的地方尽量跑。
    不知道跑了多久,反正也在骂,梦里面我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,但我感觉后面的那些东西渐渐的平息了一点。待的那个地方也是一个废弃的地方,比较高,比平常的那些房子要高一点。有一面废弃的破墙,我就靠着那墙,也不敢再回头看,就靠着墙。出汗了,大汗淋漓,浑身都是汗那种。我就盯着自己的脚,穿的什么鞋忘了,但是是一双布鞋,右脚的鞋带开了,我就绑鞋带。一边绑,打这个结的时候,就很难过,很委屈一样,很委屈难过。可能比现实生活还难过,而且那种难过就不需要谁去安慰我,就你让我难过好了,就是那样,然后绑自己的鞋带。
    绑完以后,那阵天还是黑黑的,也是一点风都没有,很静,一样。然后,就靠了一下,我想看看身后的城市会变成什么样。我站起来,从墙绕过来看背后的那个地方,一看,一切夷为平地,很明显的是废墟。正常人觉得废墟经历过灾难后还会有高,有低,有楼房剩下的那个框架什么的,虽然很破。但是那全是很小的瓦砾,很小很小,平平的,一层铺上去,整个城市就是那样。从我看的那个位置,家在哪个位置,都找不到了。我怎么跑到这儿的,路在哪儿,都没有,只是我现在在这儿,我是安全的,没有一个人,一个人都没有。那时侯天已经慢慢的亮了,天是那种蓝色,蓝得发紫,带着紫色。我以前在大武口拍过一张照片,有一天那样。就这边一道彩虹,另外那边天是很厚的那种云,天是乌色的,一切的颜色都纯得有点可怕,甚至可以说纯得有点残酷。我没有醒。我记忆中我梦到看到天的时候我没有醒,就看天,好像梦境中的自己也累了,然后躺在那里,直到我醒来。但是非常清楚,醒来的时候整个过程记得非常清楚。
    我从小的话,就我16岁之前,我很优越。我父亲是一个很能干的人,他是做采购供销,在一个厂里面,他经常出外地。80、90年代,他就经常往外面跑。那时侯上海、北京可能更先进一些,他从外面给我买回来特别好的糖果,给我买特别棒的衣服,或球鞋啊这些。那时侯没有想什么,成绩也不怎么样,但是我体育很好,以前也是练田径。直到我父亲去世,就一切都变了,变得特别夸张特别快。可能那时侯我没有意识到,因为我父亲从生病到去世,特别快,就仅仅两个月的时间,就一个大昏,人就没了。我觉得就象做梦。直到我父亲出殡那一天,我们中国人嘛,守灵,要跪着。我肯定是累的,但是我从身体上感觉不到什么,直到我晕倒。我就感觉我跪着,啪然后倒了,倒了然后我感觉很多人把我扶起来,然后我再清醒。我不知道那是晕倒,也不知道那是累。紧接着那年我考高中,考高中差个9分,没有上高中,那时侯家里面乱嘛,父亲去世,我弟弟那年是考初中。那年我警校考上了,体校射击队考上了,还有师范的体育系我都考上了,那时侯家里人没有人来关心我这个事情,最后我上了一个中专。中专就是什么人都有,小孩,成年人,拖家带口的,都有,去学财会。我很讨厌的一个学科。那时侯家里人让我去上我就去上。那种学校你们可能不太理解,就什么人都有的那种学校,就很容易改变一个人。周围的东西我也不说是脏乱差,总之就和好一点的中学是不一样的,在那里面受的影响也很多。我那时侯开始喝酒,抽烟,打架,就找女孩子,泡妞,这些我也都做过。但本质上我从来不去欺负人,只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社会上的或学校里的人来找我。我那时侯差一点,就很坏,非常坏。我只是能控制住自己。
    再往后,就是那个学校毕业,毕业以后就开始在社会上待了有6个月,半年的时间,无所事事,基本上就和街上的混子在一起。那时侯我已经开始弹琴了,他们可能觉得可能我混得高级一些,有的混子只知道打架,但是我这个混子会弹琴或怎么样。待了半年,我妈妈给我找了一家西安的民办学院,就西安外事学院,让我去上学。这也跟做梦一样。从我妈妈给我说:你今天要去上学,到我到西安,前后是一个星期的时间。就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,到我自己背着铺盖卷,自己买张车票,从来没有自己出过宁夏,然后就去西安上学去了。
    去了学校里面,我也不知道我去干吗,我是个混子,我比他们更知道得多一些,人该怎么接触啊,架该怎么打,或者酒该怎么喝,我好像永远都比他们懂得多。他们都是高中生,过来上学的,我觉得还是没有靠谱的人和我在一块,没有合群的人,但是那样也是待。但慢慢的,我在西安认识了一个工人,他在一个工厂里面,他是弹弗拉明戈的。我不跟同学玩,而去和一个工人玩,工人和我关系很好,我们会经常在一起弹音乐,谈涅磐啊,radiohead啊,大家都知道,我眼界也开了,会看电影了,猜火车这些东西。慢慢的明白了一些以后,我觉得上学没有意义,无趣。
    正好有一年寒假我回来的时候,我发现家里面也很困难。我母亲在做一件,怎么说,很低级的一种靠劳动力来挣钱的东西。就人家生产的碳素条,她要给切成标准的段,切多少多少公斤,她会有多少多少钱。她用这个钱来供我上学。我那阵在西安上学很便宜的,我一个月生活费350块钱,当然很多时候钱一到,我可能乱七八糟就花了。我一看那个,我难受,非常难受。第二学期我一到,我就把钱退掉了,我说我要回家,我不上了,我要工作,我要挣钱,不能这样。我说在这个学校有什么意义啊,所有人都在谈情说爱,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,或者他们都是那种纨绔子弟啊,根本不知道苦是什么回事,后来正好我在西安认识的那个工人,他联系了一个在西安纺院的一个小伙子,那小伙子在珠海住,于是他就叫着我,我会弹一点琴嘛,到珠海跑吧去。我不知道什么叫跑吧,那时候他们就说跑吧,其实就是去当歌手,或者说当艺人之类的。我说给钱吗?给,给多少?一天100块钱,我一听,哦!一个月3千块钱,我自己花掉一部分,还能给家里人。去啊,为什么不去啊?于是就去了。
    我记得我到珠海的时候,我兜里就剩70块钱,然后这边海拔高,宁夏嘛,去珠海那边和海平面平行,它那个就是给养,我到了的那天身上就出虚汗发高烧,我买了好多杯感冒凉茶喝,喝完了就去试唱了。完了结果也不是很好,从珠海钱也没挣到,然后灰不出溜就回来了,回来之后我可能要开店啊,然后那段时间就是很乱啊,就是北京啊,天津啊,更追求梦想一些,就玩乐队啊或者干吗,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。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,那段经历你让我反复用那种小细节来说,太多了,太琐碎,反正直到有一年回来,在家里,我发现我都20多了,没有干成功任何一件事,我妈从来不说什么。我突然意识到,以前没有想过的一件事:你妈在这个城市待这样,你在外面都在干什么了?特想抱着我妈说点什么,但是我妈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一个传统妇女,也和你说不了太多,我内心里就想,还是为我妈活吧。你这人是不是自由过了,或者是不是太自私,你根本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啊,你都没有想过你妈妈,突然意识到这一点,然后正好那段时间,我的亲姨夫,做了一个工程,电信的扩张工程。挖个坑子,栽电线杆子,两个一股,就拉电线。是在陶乐县,以前是中国最小的一个县城,那个地方,我干了两个月。
    两个月可以怎么说,下雨了,我没有雨衣,陶乐县很窄么,一边是黄河,一边就是沙漠。我就跑到沙漠那边,挖了一个坑,把自己埋到脖子那块,喘气都很难,头上盖个塑料袋。当地人叫推云雨,很快就过去了,就把塑料袋套头上就那样看雨。下完过去再干工。洗澡的是就到黄河里面去扑噜扑噜。那时侯不在乎了,很爽。我突然发现出大力,很爽,一件非常爽的事情,我干了两个月,我挣的钱是560块钱。钱有点少,我很不高兴,因为我觉得跟自己亲戚家干事,干一个工程,给500多块钱,很不合适。但我回头一想,这对我经历也有好处,你可能在城市里面,背景都是很牛逼的城市里,形形色色的人都怎么过,你可能有点钱就花,穿漂亮的衣服,或者怎么样,很虚的那种。当有一天明白干什么活或者咋样,钱难挣怎么样。然后我瘦嘛,回来黑黑的,但是有点壮,吃的很次的那种东西,也照样可以活,也挺好。我觉得可能本质就是这样。
    最早,认识一个女朋友,她家很有钱,在天水,有一个山庄。我在那儿还待过一年。我看有钱人也不过如此。父亲一天到晚都背着帐,打她母亲,我在那块,他们摆了一大桌子菜。我就想吃碗面。说实话,那些菜我不懂,怎么做的,什么味道,一般。再说我总是给别人倒酒敬酒,就一些老家伙的那种,今天这个首长,明天那一大官的过来,我伺候去,我很讨厌。我在那儿养了条狗,每天最舒服的时候就出去遛狗,最舒服的。到最后我绷不住了,我不习惯了,不是我不爱你,我真的受不了了,9月18号,又是我生日那天,我坐着长途客车,就回宁夏了。
    回到家,那也跟做梦似的,从甘肃那边,坐那种盘山路,回来回来。早上六点钟到银川。赶紧吧,赶早上7点那趟大巴回家,我要看我妈妈。那阵就想我妈想得不行。结果一回家,一看家里没人。我问租房子那人,我妈呢?他说我妈去银川了。我说去银川干啥?我刚从银川回来,也没给她打个电话,然后9点多我又坐着车再跑到银川去,然后给我家亲戚打电话,然后才知道我小舅脑子在做手术,我又跑到附属医院去,见着我妈,我心里就舒服了。我小舅刚做完手术。然后我从天水回来的时候,女朋友他们家给我了一千块钱。那阵子,也是八月十五,我就花了两百多块钱给他们家买了一盒月饼,身上就剩700多块钱了,后来我把这个钱就拿给我小舅治病,反正我什么也不管,就治病呗,然后我妈那阵子也很紧张,没什么给我买的,给我买了一袋毛栗子,那阵子还没开始卖毛栗子呢,就磕,我妈也那样,就跟我在马路上闲聊,太舒服了。
    不是说我把我女朋友那边给解脱了,而是说我要的东西终于得到了。我要到我妈身边来。啥也不用说,我要在我妈身边我就很高兴。什么也不用说,我就非常高兴。内心里特荡漾那种。就那种感觉。然后紧接着就是开始做店,回来之后我不想再出去了,出去够了。我讨厌出去到处都是砖头,高高的,砌起来,盒子似的,不需要。人家问我赵奎你最想去哪儿?人家说去云南去西藏,我说我不去。什么离天最近的地方,什么世界屋脊,什么大理古城什么的,我要去的是哪儿?就浙江的一个小镇,下着蒙蒙细雨那种,小拱桥,人都没有功利心那种,见着你很和善。没有机械,叫卖声,汽车轰鸣声,没有,我不要那些,我就想在那儿住上几天,很舒服,哪怕潮一点都无所谓。吃吃很舒服、很简单的清蒸鱼啊什么的,待上几天,我回来,再拼。拼是肯定的,要拼的,现实是不可以躲避的,但是呢,我去那个地方就修身养性,再一个就跟躲避没什么区别。被那些东西挤压得快不行了。舒服一点,缓一缓,把心跳啊呼吸啊,都调整好,再回来再继续干什么,可以。
    就是那样,然后慢慢做生意,现在在和我弟弟在组一个乐队。以前玩乐队,我要当rock star,站到台上,像woodstock一样,现在没有这样想了。就玩。我没有任何功利心。你的生活,你的经历,你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蹦出一段旋律,找几个人来合作,让它完美起来,完善好。有一个人就一个人,有100个人就100个人,人都越多越好,他们来听,有的鼓掌有的不鼓掌,也无所谓。我只是想,这是我抒发的一个渠道,把他表述出去就可以了。毫无得到的满足。就是从我学这个东西开始,我得到的最大的,就是我有一个点来抒发。我不会上街打架去,摆一张整块的玻璃,砸碎它,我不会,我现在就拨弄拨弄,很舒服。挣钱,在大城市几千块钱不够,在这儿1500块钱,我足够了。就能保证我的生活。可能有的人会说穷人无志向或怎么样,我觉得不是那样,我要的就是这样。人一辈子嘛,我父亲42岁就去世了,那么强的一个人,折腾不过病魔,两个月就不见了。好好生活,在你妈面前当个好儿子,如果你当父亲的就当个好父亲,在你妻子面前当个好丈夫,就这三种人,可能你能做到非常难,但我现在就这么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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